那年夏天...我收到了意外的道歉
我爸这人,无论对我做了什么,我都得任打任骂,而他绝对不会道歉。他高高在上俯视一切,像个古代昏君,无论做什么绝对不会错。如果有错,那一定是我反思的不够。
医院出来他第一句话竟是:
“儿子,对不起。”
JustClinic!
医院?
有我两颗都必须拔掉的阻生型智齿,距离上一次已有半年。
是的,拔智齿很疼,我调动一次拔智齿的勇气要用半年!
为了让我不疼,我爸推荐我一个平时给他镶牙的大夫,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,据说在镶牙界德高望重。像我爸这样上了岁数掉了牙的人提起她,都会冲着她工作所在的方向抱拳拜上一拜。好像遵守道上的规矩,才能让她治牙的时候不必那么疼痛。
周日,我妈开车载我们一家人去。因为她知道拔了牙的人如同丢了*,是很难安全把车开回来的。
车子钻楼过巷,拐过好几道我们以为不能过的弯。
“到了。”
“到哪了?”
“医院啊。”
我爸近视上千度,看手机时,眼和手机不超过十厘米。此时他发现了我没发现的建筑?
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我在楼群与树木的掩映中,找到了一个枯*而空洞的小楼,被周围的建筑和植物挡着像个受气包。每一张窗子都仿佛写着年久失修,活像切尔诺贝利遗址。
而它锈掉的招牌写着五个字“河西卫生院”,摇摇欲坠。
“这.....医院?”
“少废话,医院?”
对于我爸心中的牙科圣地,我不敢顶嘴。
还没拔呢,牙就开始疼了。
Arriving
到站
上一次拔智齿是医院做的。医院的建筑多到前三次去随时可以走迷路那种。当时主任医师拿着我的片子和助手们开了5分钟的小会,分工明确,脉络清晰,当即定下方案,决定开刀拔牙。那段透过麻药的痛苦不堪回首,却不是今天我要讲的。
我爸介绍的牙医老太太人很不错,慈眉善目,颇有些气质,看面相就知道不会让我太疼。助手小姐姐唇红齿白,身材也不错,沉默寡言的她很是出尘,像医院外。
她们的对于这次拔牙意见也与众不同,经验老到的老太太一眼看去就决定不开刀!
“真的可以吗?我上一颗智齿和这个一样,就开了刀。”
“那是他们技术不行,不开刀好,而且恢复快。”
原来是这样啊,看来我遇到个好大夫,这次拔智齿可以不用那么疼了。
助手在这次讨论中没有提任何意见,一直在那玩手机,这个会议其实是老太太自言自语。
毕竟这助手是出尘的仙女。
1.于是他们给我配麻药。
拔这种阻生智齿之前,是要先用设备把牙齿磨平的,不然智齿就会卡在那里,像齿轮一样咬合。更准确的说。像是EY这俩字母的形状,削成AY就好出来了。
而磨平牙齿是最折磨人的一个过程,它是让人体最坚硬的部分低头认输,改换形状。牙医此时给你带来的屈服感,是从百万年前基因里刻着的,是把我们坚强的灵*放在车床上洗。
不打麻药是不可能的。一针麻药下去,通常会是手术台上对疼痛的最后记忆。
而对这天的我来说,竟只是个温柔的开始。
这破麻药还没麻辣烫麻呢!
磨平牙齿的过程,把我的整个腮帮子震的全方位立体的疼。像是有人在我的牙花子上用风钻赶工,还不停的问我服不服。我的灵*哭着说服了,他却告诉我没听见,然后继续往里戳。
我心想,忍忍就过去了吧,毕竟上次都忍过来了。上次拔牙用了半个小时,这次大夫是我爸请的江湖高人,估计十分钟就能搞定。
结果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。
我都怀疑这个江湖高人是不是趁我被麻药半麻痹的时候,返了好几个场。
磨牙的时间总共用了两个半小时!!五倍的时间!!
疼的我什么秘密都能招了,你倒是问我啊。
为什么这么疼!!这不是牙在疼,也不是下巴在疼,整个脸的所有细胞都体验什么叫疼。
是麻药不行?还是由于时间太长?或者说是我太脆弱?
肯定不是我太脆弱。
因为能坚持两个多小时的磨牙,牙医和助手已经看的目瞪口呆。
“小伙子你太了不起了,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能忍的患者。”
我很想说”我也没见过这么麻的麻辣烫,汤别给我倒了,我一会还喝呢。“
2.一切才刚刚开始。
每当我总以为痛苦要过去了,我就觉得身后有一个恶魔在看着我,扶着墙阴笑。
因为好戏才刚开始。
撬牙的过程开始了。不知道用哪来的工具,伸进牙与肉之间的缝隙,然后敲打撬牙工具。
我的口腔顿时变成施工现场。疼痛让嗷嗷大喊,甚至使我产生幻觉,而医院仿佛挂着一张他们祖师爷阿基米德的画像。
“疼!!!”
大夫当时就吓愣了,她本这辈子没见过手术台上比我更能忍的人,那时已经磨了快两个小时,我能一声不吭。
此时却大声喊疼。
我说你为什么不继续了。
她说“这样不行啊,你一说疼,我不敢下重手。”
她说自己的胆怯,那我更害怕了。
平日里大夫镇定自若的样子,是病人面对病痛的未知世界时最大精神靠山。但大夫如果把他们面对未知时的仰望与叹息带给了患者,患者就恨不得跪地上了。
我得鼓励她:
“您别怕,该狠就狠点,我能忍住。”
“不行不行,我怕出事。”
“那您想想办法。”
“好吧。”
结果她真有办法。她吩咐助手继续配麻药。助手小姐姐终于放下了手机,重回尘寰,开始重新配麻药。
原来麻药还能自由搭配的?我钱没充够?Q币没重够?
那看来现在我是首充成功了,连这个玩手机的助手小姐姐也因此解锁了。
我不懂麻药里面的术语,不过听大夫和助手小姐姐议论时也懂了个大概:
以下用AB代称,A为强麻药,B为弱麻药。
一开始只是给我打了一针纯B。
是的,我疼了他妈的两个小时,只是最弱的纯B!!!(相当于level1)纯粹免费玩家的待遇。
现在改成了少A多B。(level2)药效强了那么一点点。
再磨牙时好受很多了,撬的时候也没那么要命了。
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这种“麻”是我被折磨两个多小时后自的主动麻木,和药效关系不大。好像哀莫大于心死,它怎么也伤害不到我了。
3.然而你以为这就是此次拔牙最大的难处了?
你还太年轻。
你年轻到不知道老人家有一种病,叫青光眼。
她说过了中午就不能继续拔牙了。
what????
她说她因为青光眼,只能用自然光。手术时使用灯光会看不清。看得清还把我疼成这样,若看不清呢?我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画面是HappyTreeFriends的小动物,剃个头都能把头皮翻出来,磨牙工具像是造地铁时挖洞的盾构机一样进了内脏,然后五脏六腑都翻了出来了?!(好像真有这集)
那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会变得看不清呢?这个房间坐西朝东,过了中午太阳就消失于窗户上沿,到时候她就无法操作了。
而整个卫生院,她是唯一会拔智齿的医生。那时我的牙被半撬开,半挂着,上一次这样还是小时候的乳牙。而此时是在手术台上,压根渗血不止。你总不能把牙塞回去吧?
骑虎难下,进退维谷。
医生对着我的牙一会撬,一会磨。说好听点整个手术像是打磨工艺品。说不好听的就是相声里说改擅自面,像画美人,画高了改姚明,姚明没画好画黑了,改奥巴马,奥巴马没画好,问你纯黑的扇面行不行。
我本该是甲方,却困在乙方反复自行修改的方案中,不得超生。让我我在突然剧痛与持续疼痛中反复徘徊。
牙与牙之间能下家伙的地方被磨平,都快找不到能下家伙的地方了......
我心想那你干脆把牙全磨没了不就解决了吗?我把下巴拆下来给你拿回家,明天磨好了再还我不得了?
说着我真想把我下巴卸下来给她。
你说你青光眼为什么还要接这个活呢?
此时麻药已经被调整到多A少B(Level3)
我可能又充了钱,小姐姐彻底放下手机上来帮忙了,她转职了!她负责敲打撬牙的工具,麻醉师专职成装修工人了。
身体的疼痛已经算不上什么,还有一个小时太阳就要从这个房间消失。而我的牙根不停的流血,地上全是沾血的止血棉,半连接的智齿在口中凌乱得摆动,撞击着牙根。压根像是被匕首反复的捅着,不停得制造着新的止血棉。
窗户棱里的太阳现在已经翻白眼,不知东方之既黑。
若过了中午太阳真翻了过去,这老太太可就“瞎”了。
一场拔牙手术竟然有了倒计时?!
这是解锁了什么玩法吗?
“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。”
快急哭的牙医老太太说着我的台词。
“您都不知道怎么办,那我更不知道了。”
我的信念早崩了,我甚至想我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在拔牙的手术台上?
这要是传出去,背后人家会怎么笑话我。“他拔牙拔死的?”法医鉴定死因时看到我那半连的智齿,会作何感想?能顺利推测出死因吗?推测出死因后会笑死在停尸房吗?
4.这次手术败笔当然不止老太太,还有硬件。
当助手小姐姐解锁的时候,我发现她在用榔头敲打那个撬我牙的家伙,以满足杠杆原理。
等等....榔头?
这时我开始留意那个撬牙的工具。
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的眼睛,竟然是个螺丝刀!!!红色塑料柄!
而且,还是他妈十字口的!!!!!
医院吗?怎么改五金店了???
你们是在我嘴里哪个位置发现的十字口螺丝了????
难道我刚才心理想着“要不然把下巴卸下来给你拿回家?”的时候,被你听见了?
噢~我知道了。
原来我父母一直瞒着,我其实是个机器人?!!!
我若能活着出去还不打死你们,一定是因为我遵守了机器人三大定律的第一条:
永远不能伤害人类。
我充钱换设备行不行,我求你们了,就当是一个机器人停电前最后的请求好不好。
5.要把家人当做敌人。
你是不是觉得你眼花了?这个要紧关头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大不敬,我是不是脑子坏了?
不是,这是个转折点。
我们全家来陪我拔牙,送进手术台两个多小时人不出来时,我妈就来敲门了。
此时我在流血,大夫在手抖,助手也已经很久没碰手机了(这点很有气氛)。地上都是沾血的止血棉。而我像是前线伤退的士兵。
妈妈开门问我怎么样啦,我一把抓住门把手,不让她进来。
她看见我的神色不对。
做母亲的直觉很准,使劲要开门。
“妈,快出去,这里不能进来。”
我用仅存的力气和她较力,不让她开门,不让能让她看见屋子里的凌乱和血迹。
“怎么了儿子,让我看看。”
“妈,医院规定,你会影响大夫的,这很不安全。”(我医院)
我把整个人不好的气色,都用这句话解释,写在脸上,投射出去。.
妈妈感受到我这份拒绝里必有深意。于是开门的力量越来越小,点点头说
“好吧~你加油。有事叫我,我就在门外。”
我关上门,含糊不清的对大夫说,
“不能让妈看见。有困难我们自己解决。”
老太太感动的快哭了。
“谢谢你。你帮我大忙了。你太懂我们了。”
我们没有明说是为什么,但是彼此心知肚明,一旦妈妈进来,她难保不会想方设法停止这一切,就算是她能想通能保持沉默,但是站在大夫身边,会让大夫心里有莫大压力。换了平时也许还能承受这种压力,但是失去方向和勇气的她,根本承受不了,也没时间承受。
一个不忍看,一个不忍下手,只用目光就能让一个大夫捉襟见肘。
患者什么都能忍,却不能自己来。拖到最后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您尽管下狠手吧。”
她点点头,眼神里恢复了勇气。
6.尾声。
“只能用那个了。“
“没别的办法了吗?”
“没有了....”
恍惚间我还以为是歌者文明讨论要不要用二向箔清理太阳系。
事实上,是件令人振奋的事:她们终于同意用最高级别的麻药,纯A(Level4)
于是乎,针管里一点麻辣烫也没有了。
“好”
我用这个“好”字带上极为认同的语气告诉她们:终于有效了。
真的怎么撬怎么砸也不疼了。
老太太手中十字改锥也深入了牙缝中,仿佛找到了我口中的十字口,准备就位。助手小姐姐手中小榔头高悬,时刻准备着。仿佛若手术失败我生不如死,也能给我个痛快。
手术台终于退化成了工地。而我是一块顽石。
“下手吧!”
我不出话,但我确信我的精神传达给了这俩民工。
她们对了一下眼神,革命友情从眼中四溢开来.....她们开始使劲砸了。
我的世界在震颤。
虽然那时已经彻底没有了疼痛,但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她们使劲卖力的样子,以及耳边那榔头敲打螺丝刀的声音,声声入耳,声声入肉,声声入骨,有一种被人装修了的谜之屈辱。也有被工业文明物化的冷酷错觉。最重要的是,我欣然接受了这样的手术,我他妈也许真的是一台机器人。
终于,牙拔出来了。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罪恶刹那间从这个星球上连根拔起。
我得救了!
那颗牙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,像个畸形的树根,据说差一点点这颗牙就真的没有下螺丝刀的地方。
三个多小时,将近十二点,太阳很快就升到至高点,消失于窗外。屋中暗得令人窒息。
几乎虚脱的老太太,一脸折寿到了明天的样子,拒绝了一切医疗费以外的金钱酬谢。
心有余悸的她只想找个地方休息。而我担心她随时会圆寂多过于担心自己。
如果我在手术台上出了什么事,镶牙圈儿里德高望重的她岂不是晚节不保。
她知道自己的方案错了,但也还依然如此执行,我想不是因为别的。
而是因为她没把握甚至根本不知道拔智齿时该如何开刀。
但不管如何,我很感谢她没有放弃,也感慨那一瞬间的合作。
然后走出门去,我爸都没问我过程,直接向我道歉。
他知道三个多小时,是一个小手术的时间,半小时的拔牙拖成这样,绝对出了问题。我猜这三个多小时中,他至少有两个半小时是想是不是自己错了。
7.后话:恢复期
这次拔牙太惨烈,恢复期比较长,两个月后才不用人伺候流食正常吃饭。过了半年都能从牙缝中取出当年拔牙留在里面的纱布。(一点也不夸张)
而第一个月,我吃饭都是用手掰开嘴,再往里面送食物进去。自己是没有力量让嘴巴张开到一定大小的。
在第二周能说几句简单的人话时,医院。
“你好,我挂急诊。”
“什么病。”
“我刚拔完牙,怀疑下巴脱臼了。”
医务人员噗嗤就笑了,也没说为什么,我觉得她很不礼貌,但没心情追问。
直到上了楼见了大夫。我说明了情况。
大夫却说:
“不用检查了,肯定没脱臼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下巴脱臼的人根本说不了话。”
这时才知道刚才给我急诊号的医务人员为什么笑我了。
医院!
尽医院!
不然你会得到一个久违的道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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